Eulogy and Reborn (IN CHINESE)

11 Feb 2021

悼文与降生词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我的第22个除夕夜了,其实回忆我过去22年的生活,我甚至不能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22年来一直生活在同一片地方,搬过一次家, 从公园南面搬到了公园西面。我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了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我理应熟悉这个片区的每一个街道,每一个转角,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车站, 每一个商店,每一个小吃店。至少理应是这样,虽然这片区域无论是房价还是住民还是密度都和20多年前完全不同,但是我依然熟悉这里,这里构成了 我对世界的元认知,我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地容纳我对世界的理解,我甚至可以在遥远的东京的某些地方找到和这里近乎一样的感觉。直到去年疫情, 我无聊地出门徒步散步,我开始发现我20年来都不曾注意到的东西,我发现有的地方原来还可以穿过去,我发现小红书上有一些完全超出我认知的小文艺 店,我开始注意到这里原来也有氛围组和夜店,我也注意到有些地方依然停留在我最初的记忆的样子,甚至在更早的80,90年代。

不过无论如何,这里还是我20多年前就构建好的地方,我的生活同样也是。我的父母20年来在同一家单位上班,当然我的母亲去年退休了。我的团年依然 和20多年前一样,我依然是家里面收红包最多的那个。我依然在玩pokemon,我第一次玩是4岁的时候。我依然没事会翻翻漫画,我的书柜甚至还有我学前 班时买的漫画,我现在依然会不时翻翻。我的steam上的游戏,大部分我至少有10余年的系列记忆。我中午才和同龄的美国朋友讨论了游戏王,我的第一张 游戏王卡是04年我的学前班朋友给我的,我从此再也没停过。我现在的书桌上放着一堆DC和MARVEL的漫画(当然还有IMAGE(拥有行尸走肉)的),那是我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曾经疯狂迷恋上的东西。我的歌单里面依然有Mariah Carey的Honey(remix),那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候第一次会欣赏流行音乐后就疯狂迷上 的旋律。

这样,我似乎陷进去了,我其实从来就是一个只想休假的人。我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学最多的想法就是等待周末的来临,然后寒假,接下来暑假,然后继续上 学。然后我通过小升初考试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初中,然后再通过中考上了一个还行的高中,接下来是高考上了一个还勉强的大学。我依然按时地等待着寒暑 假的到来,我仿佛卡在了一个磁带上不断地复读。

但是我清楚,现在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当然可以把自己永远关在卧室里面,沉浸在我的爱好里面,我认为我的确可以这样过完一生(实际上我的舅舅因为 身体原因的确这么过了20多年),但是显然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申请了很多国家的很多学校,我拿到了一些录取,一些结果还在等待,我想我要继续往前 了,我终究还是要永远地离开卧室了,同时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要亲手杀死现在这个我了,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过去的我的确在某个时刻彻底消失了。

开端在哪里? 也许是中考结束后第一次和身价过60亿的人因为偶然的原因共进晚餐的时候(他把我极品飞车里面开的车当做他女儿的生日礼物!),也许是 我注意到我的表姐的儿子(我的侄子)是香港籍并且读了一个中国籍不能进入的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 也许是我在高二寒假忙完了期末考试后被邀请到他们 三亚的泳池别墅发呆的时候,也许是我看到我无数的同学开始面无表情地挤着地铁并且约饭因为加班没法准时赶到的时候(再没有寒假了!),也许是我感 受到东京南边和东京北边氛围差异的时候,也许是我在探访他们超过我们大部分人一辈子财富的楼里面做着代码作业的时候… 呀呀。世界开始变沉重了。

我开始理解了,为什么我的父母需要拼命地上班挣钱,为什么我大学的教授们还要春节前天天加班加点地待在实验室,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不喜欢设计但是他却 可以顶着设计大师专家的名号,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直逍遥,为什么成年人越来越没有想象力了。

泡泡的确就这样破灭了,一种诡异的成年世界的窒息感开始越发地浓郁起来,按着这套逻辑,一切的行为合理了起来也立体了起来,我终于可以站在同一视角 审视每一个人,审视我昔日的老师,审视那些历史的伟人,甚至审视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开始明白了我的父亲在尽力创造一种生活,他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成 功了,我之前的生活十分的无忧无虑且快乐,他佛系到底履行了一个享受生活而不是被金钱所奴隶的人生态度,即使他放弃了无数的机会,甚至他的30周年大 学同学会专门选在温哥华开显然是想排斥他这样的人,即使我偶尔也会埋怨他因为所谓的懒惰而丢失的机会,我认为他有权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那套 逻辑想要的)。

现在终于到了我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时候了,我那个长达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泡泡可能在今年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这听上来是前所未有的刺激甚至可怕, 在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社会系统继续学习,并且最终找到自己的生活。我能感受到我目前还蕴含着无数的可能,我最终的人生状态也还完全没有定型,甚 至包括我的外貌和性格也可能跟随着发生巨大的裂变。(当然,如果在那套逻辑下,我的无数可能其实最终也会收束成仅有的几种可能)我显然不可能在30岁 的时候(如果那一天能够到来的话)依然保持着现在这个样子,我必须改变很多东西,建立很多东西,重新去定义社会上的那个我。如果我的人生能够存档的 话,那么在这个节点存档,也许之后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带来无数的结果和可能(比如最简单的,最终我是选择去加拿大,美国,欧洲还是东京继续学习)。

很奇怪,22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一个裂变要发生了。如果几年后一个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之前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了呢?这种因为年龄, 因为时间发生的裂变,我认为正是死亡伴随着重生的一个形式。往后的每一步如白雪一般,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也再也没有可以躲进的卧室了, 我过去22年的人际关系网络可能会被一刀切断,甚至即使在下一秒迎来真正的死亡对我也无所畏惧了。早在我不知不觉地明白了那个逻辑之后,那个存活了近 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我便早已逝去了。

终于,在这个短暂的节点结束之后,接下来便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了吧。其实这个世界明明和20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自己不得不更换自己的位置了。